百闯老天桥　八旬品绝妙

  一九四○年前后，我闯进老天桥百次之多，童年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形象和感受。在漫长的人生，除了工作紧张无暇顾及，身处逆境暂且回避以外，一旦悠闲，老天桥艺人表演的镜头，常常浮现在眼前。我看到的细节，专著里也少搜罗。

  就说宝三摔跤场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钱杈”（在厚木板上，挖半圆的沟槽十行，每行分上下两截，老年间摆放铜钱用。相当现在银行摆放硬币的塑料卡板四倍。）他们每摔一场，把收到的钱，纸币放在沟槽下部，铜钱压在上边。一天摔跤几场，收入分别放在几个沟槽里。收入多少众人看得清楚，当天分份，公正无私。这个“钱杈”我在家里见过，四岁那年给爷爷拜年，爷爷就从“钱杈”里给拿一份二十个大清铜币。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它。

  我还发现宝三的鼻孔下边一片黄，随后才知是宝三吸鼻烟的缘故。他从衣兜里掏出鼻烟壶，把鼻烟倒在手心，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撵，往鼻孔下边送，鼻子上纵，眼睛微闭，用劲一吸，这个神态别提多自儿啦！鼻烟壶就摆在桌上，没有人动他的，其他几位摔跤名将，没有这个讲究和派头儿。

  到了年近八旬，想把当年在老天桥的所见，绘一张实景方位图，这时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些小人物，他们也有自己的特色和故事。

  宝三摔跤场东侧，有一段小路通往永定门内大街，墙根处有一位瘦小枯干的人，光脚盘腿闭目打坐，头上顶一石桩，石桩高约二尺半，迎面刻有大红字“泰山石敢当”。他没有乞求，过往行人也不上前搭理。他面部宁静，薄薄的嘴唇油光闪亮。石桩重三十斤以上，每天顶约四个小时，纹丝不动。我常常想到他的形象，觉得这也是功夫。还有反写指书、生吞羊肉、花鼓小戏，以及治猴子剜鸡眼者，也占有一席。

  在朱国全场子东侧，曾见一位壮士表演“劈砖开石”。三块整块罗列一起给从中劈断。下边他声言：要三掌劈开一个大块河卵石。这位壮士右腕系紧白布巾，运足气力，以掌腕连结之处，猛向河卵石劈去。一连三掌，石没断开，全场无声，一时尴尬。这位壮士不是没有功夫，是那天碰上了河卵石材质特殊。他不好意思地一再运气增加掌力，到第五掌才把河卵石劈掉一小块，约为整石的十分之一。观

  众给鼓了掌，意外之下的掌声对他是多么重要，壮士连连鞠躬道谢。他的表演虽属玩耍，对我却给了哲理启示：多么有把握的事，说和做也要留有余地。

  有的艺人，我曾走近他们身边，对他们的生活，略有感受。我在南城隍庙简易小学上三年级时，有位同学叫张振元，比我大两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他家在天桥启明茶社西侧有块场地，他耍飞杈，姐姐抖空竹，还抖碗盖和青花大瓷坛。张振元每天上午放学回家，吃完饭就往天桥赶场。有一天傍晚前，我们三个同学结伴，到黑窑厂胡同北口东侧一个院，找张振元玩。张振元一家三口刚从天桥回来，晚饭前在张大爷督促下，张振元姐俩没歇息，正在院里继续练功。张大爷坚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真才实学要靠刻苦磨炼。我们三个同学到了院里，张振元正抖飞杈，很快扫了我们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他家的规矩：在练功的时候，不准接待任何客人。我们走时，他也没有停下来，当时我们心里还挺不得劲儿。后来才懂得张大爷严格治家是有道理的。

  天桥唱大鼓的金福琴，当年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与我在太平街乐善里胡同住斜对门，几年之间从没见过她站街门。她与老父相依为命，一有时间就在屋里与老父一起探究唱词、体味腔韵。天桥唱大鼓的，都进茶社、书棚组班演出，唯有金福琴父女在天桥西北自己设场，金老亲自操琴。桌围子上方绣着金福琴三个黑绒大字，所以我知道她的名字。金福琴的大鼓敢于独闯天桥，说明必有独到的功夫。

  在老天桥卖小吃杂食的，也多有技术含量。有一位卖薄荷凉糖的人，用白铁皮制的火车头，摆在身前的小轨道上，从地上拣几张废糖纸，塞在火车头里点燃，火车头就在轨道上跑一米远。吸引观众买他的药糖，看烧糖纸开火车。在万盛轩戏园门前，有一卖“炸蛋角”的小摊，一个鸡蛋打在碗里，用铁勺子在碗里取一半蛋清蛋黄炸一个蛋角，另一半再炸一个蛋角，不费吹灰之力。我长大成人后，也炸过一次蛋角，把碗里的鸡蛋弄得散架也没取成。可见，当年在天桥吃一个蛋角，也是看一次绝活表演。

  如果您再看：天桥估衣铺门前小伙计抖马褂带吆喝、山东馒首坊双人骑杠跳轧面，会是另一番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