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房胡同往事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我家住在德胜门外酱房胡同。现在,这条胡同早已不存在了。
当年,酱房胡同地处德外大街马路西侧的中段,胡同呈h形,东头出口是大街,西口通西后街。h形的拐角就是我家居住的小院。院内的房子是青砖瓦房,院内地面有砖铺的甬道。靠南墙有一棵枣树,秋天时红色的枣儿挂满枝头,为整齐的小院平添几分美色。
院内只有三户人家,北屋三间住着房东五口人,西屋两间住着张大爷四口人。我家住在两间东房,有我的父母和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房东二奎叔家和张大爷家都是做生意的,日子过得富裕些。我父亲是汽车装卸队工人,母亲除做家务活外,还给洋袜厂缭袜口挣些零用钱。加上我们五个孩子,其中还有三个上学的,生活比较拮据。
一个院子三家人,邻居之间总是互相照应着。张大爷常常把卖剩下的菜给我家一些;我在院里孩子中是最大的,谁家孩子在学习上有难题,我都过去帮助;秋天时房东家打下树上的枣,每家给一份送到屋里。那枣比街上卖的甜多了;闷热的夏天晚上,大家都坐院里乘凉,扇着扇子。这时二奎叔准会给我们讲故事或者出智力测验题考我们,什么“装油篓”、“过河”呀,让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然后他就耐心地一一告诉我们。一院子的人和和气气的,舒心温暖。
出胡同东口是热闹的德外大街。南面是卖羊头肉的小店,门前无漆的白桌子上总是摆着煮熟的羊头和羊蹄,空气中散发着羊头肉的香味;北面是一个钉马掌的场地,平坦的土地上竖立着拴马的门字形木架。常有众人围观换马掌的情景。马被拴在门形架上,身子和腿被固定。钉马掌的师傅左手握住马蹄,右手麻利地操作。先剔除磨损的旧马掌,然后由类似铲子的刀削去马蹄上损伤腐坏的角质层,再钉上新的铁掌。
换马掌的生意连带成就了马掌铺的生意。紧挨着羊头肉小店右边有几家马掌铺。从铺子门口过可看到夺目的红色火光,听到“呱嗒呱嗒”的风箱声和“叮当叮当”的砸铁声。不大的铺面房里,掌柜的和伙计们光着臂膀,用铁钳从熊熊的火炉膛里夹出烧红的铁块,放在砧子上用力捶打,捶打成U形后放水盆里冷却一下,再扔到身旁的马掌铁堆上。伙计们一年四季都是汗流浃背的。有的伙计后来也成家立业,也开起了马掌铺。
胡同的西头有一块平坦宽阔的空地,有时会有个体的杂耍艺人在那里表演。我曾看过一对父子在那儿变魔术,至今记忆犹新。那个父亲30多岁,男孩七八岁,都长得黑黑瘦瘦的。开始时先逗话,父亲问孩子:“几岁啦?”孩子回答:“七岁了。”“尿炕吗?”“不尿。”“会变戏法吗?”“会。”“那咱们给大伙儿变一个吧?”“行。”未曾表演又说:“孩子,先让叔叔大爷大妈大婶给咱们点儿饭钱。”于是,孩子把一个夹帽翻过来向围观的众人敛钱,不少人将身上的零钱投向帽子里,一会儿孩子将钱收起来表演就开始了。大人拿出一块方形的旧蓝布,让众人看看正面反面,暗示布上没有什么东西。接着将方布平铺在地面上,然后用手沿着一个圆形在布上抠呀抠,突然,迅速地掀开方布,捧出一个圆形的玻璃鱼缸,里面的水晃荡着泼洒出来几滴在地上,几条鲜红的金鱼在鱼缸里活泼地游着,围观的人都惊叹不已。十二岁的我,目睹这景象,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附近一些大男孩还常兴致勃勃地在空地上玩弹球。每人手执一球,两个人两个人地比赛。不少人球艺精湛,百发百中,从坑洼处弹到平地,从平地弹到高坡上,“球迷们”执着地跟着他们跑来跑去。
从我家门口沿着一个弧形的高大青灰墙也可通向大街,墙里面是一个油盐粮店的仓库和磨油坊。这里一年到头油香弥漫,那墙壁黑亮宽大,是我们写写画画的大黑板,淘气的孩子写上骂人的话受到了大人们的批评。多少个清晨和傍晚,我们背着书包从这里走过。多少次我们拿着碗去买芝麻酱,拿着瓶子去买油打醋,从这里匆匆走过。这弯弯的小胡同,给我留下许多童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