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北京土语
他已整理出1万多条
在老魏简陋的家里,记者见到了他近一年时间整理出来的土语成果。“一万多条了。”老魏一边说,一边又把条目看了一遍。
他从一大堆笔记本中随便挑出一本翻开来,一条条地念,说着说着自己就乐出来了。“你知道什么叫‘安家伙’吗?”他试着出一道考题。记者摇头,他说:“过去我们说春天播种就叫‘安家伙’。”
类似“安家伙”这样的词条,老魏整理出来很多,他也知道,这样的词语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懂了。可是,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自己的任务紧迫,干得更起劲了。
当然,在老魏整理出的一万多条土语中,并不都是这样让年轻人费解的词语,有很多是完全可以猜出来的,比如短语“饺子有馅不在皮儿上,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等等。“这是说事物不能光看表面吧?”记者问。老魏一听乐了,表示答案正确,然后说:“你看这土语说得多形象呀!”
土语中有语言的精华
老魏这辈子干的是清洁工,但他读书颇丰,几年前还曾当选北京的“藏书状元”,这为他做整理北京土语的工作打下了基础。
他现在整理的主要是他生活的所在地六郎庄一带的方言土语,他说:“老舍小说里写的大多都是北京城里的土语,我现在是把城外的也整理出来,这也是北京土语的一部分。”
老魏做这件事情并非心血来潮,用他的话说,“是有缘由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发现,过去频繁使用的语言正在逐渐被人们遗忘。
这些年来,他眼看着北京的土语在一点点地消失。“跟上年纪的人在一块还能说几句,跟30岁左右的人就得有意识地往通俗里说,20岁以下的‘小年轻’就甭说了,他们根本就听不懂。”老魏对此感到颇为遗憾,他觉得那些老话当中的乐趣年轻人体会不到了。他认为,那些土话当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语言中的精华。
老魏整理方言土语的第二个缘由,是他看到人们沟通中的障碍。“比如一个人买东西要求便宜点,对方不便宜,这个人就对卖主说,你怎么这么死性呢。如果是明白北京土话的卖主,他就不会生气,他可以解释说,不是不便宜,是东西来的就贵。要是碰上个不理解这话的人,那就惨了,他可能以为是在骂他呢,弄不好还打一架。”他说。
“荤话”不知如何处理
老魏的工作主要靠回忆完成。做土语的整理工作将近一年了,老魏几乎每天都处在回忆状态。与平常的回忆不同,老魏回忆的主要是一桩桩往事、一个个场景中的人们所说的原话。“比如吃饭的时候说什么了,打牌的时候怎么说的,不同的季节里人们说什么,过年过节的时候人们说什么,吃喝拉撒睡、婚丧嫁娶说什么……”就在这个过程中,老魏回忆起了自己往昔的生活,他一边整理这些土语,一边感慨人生。
“那时候人们的交往,多好啊。”他说。
老魏回忆的效率有时候高,有时候低,高的时候一天能想起来百十条,低的时候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经常会想到很晚,常常夜里三四点钟才睡觉。“有的时候睡了,忽然想起来一个,拉开灯起身记下来,又睡,又想起来了,再起来记。”他最初拟定了一个计划,想在几个月之内做完这项工作,后来他发现,这是不现实的。“老北京的土话真是太丰富了,过去妇女骂街都不带重样的,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整理完了呢?”
老魏知道自己的力量毕竟有限,因此也会请朋友帮忙一起想。“我们三四个人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那天晚上越说越兴奋,一口气说了俩小时,想起了七八百条。”这是老魏记忆中成果最大的一次。
回忆的成果一天天累积起来,老魏开始考虑如何分类的问题。他现在有一个问题想不出答案,那就是他整理出来的这些土语中有一部分是“荤的”。“不知道将来出书的时候该不该把这些‘荤的’归进去,要是不合适归进去,能不能弄一个附录在后面。”
要把土语编成集子出版
老魏干这个工作的时候有种责任感,可是他认识的很多人对此并不以为然。有人说,那些老话真是太土了,虽然有时候会想起,但是也不太想说了。
老魏就曾亲耳听到一个朋友讲,在使用一个土语时和老婆发生过冲突。有一次这位朋友对他老婆说,把一件没用的东西“撇了”吧,结果招来夫人一顿教训,她说:“现在人家都说‘扔了’,谁还说‘撇了’,真是老土!”
“消失就消失了呗,整理它有什么用?”这是老魏听到的说法。“现在都流行网络语言了,社会这么发达了,我还弄这个,人家觉得我是不识时务。”老魏非常清楚人们的看法,但他心里并不认同。
老魏没有听说谁在做和他相同的工作。“这个工作太细了,费精力,又没有钱挣,只有好事者才愿意做。”他说。
老魏不但要干下去,还想找附近的北大中文系的教授,让他们给指点一下,干得更好些。他计划,等整理完了,要编成一本《柳浪土语》出版。下一步,他还想用这些土语写本小说,把这些土语写进去,让人们在情节里去体会这些北京的老话。
专家看土语
普通话 应该由方言来丰富
“这说明我们北京文化的魅力,说明我们的民族文化不会丢。”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赵书听说老魏正在做整理北京土语的工作后说,“方言能不能保护好,是一代人的文化觉悟问题。对这样的人,我们应该表示敬意,并给予道义上的支持。”
赵书说,北京是各种方言利用得比较成熟和出色的城市,在京剧、评剧、相声里都有北京的方言出现。但是,目前北京方言的研究和保护工作正处于一种令人担忧的状态。“我们现在缺少研究者,专家也不多。”他说。
赵书认为,很多人在认识普通话与方言的关系时往往会陷入一个误区,那就是要由普通话来代替方言。“任何一种地方方言的出现都有其合理性,不是普通话能够完全代表的,相反,普通话应该由方言来丰富。”他说,北京话也不能等同于普通话,北京话有其自身的特色和文化内涵。
对于有些人表现出的对北京土话的抛弃态度,赵书认为这是当今喧嚣文化和浮躁心态的表现。“他们不知道,大俗才能大雅,一个人和一个民族要想前进,不能忘了回家的路。”他说。
北京土语 正在加速消失
专家称,北京话还与东北话甚至南京话有渊源
“语言是活的流动的历史,老魏做这个工作是有意义的。”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胡小伟对老魏的工作表示肯定。他认为,作为民间人士,老魏能够从事北京土语的整理工作,值得人尊敬。“哪怕以后我们不再使用这些语言了,但作为历史,作为语言研究的对象,都是有意义的。”
胡小伟说,现在,由于广播电视等媒体使用的都是标准的语言,由于媒体的影响力,方言土语存在的空间已经很小了。而在媒体的传播加速了土语消失的同时,地域的开放和人口的流动,又使得人们倾向于使用统一的语言进行交流,而不使用土语。“可以说,北京的土语正在消失,而且消失的速度比历史上要快得多。”他说。
胡小伟说,北京土语有三个特点,一是反映了历史的变迁。“比如北京土话有些地方和南京话很相似,那是因为明朝把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来了很多南京人,他们的语言也就成为北京话的一部分。”第二个特点是满族汉化以后使用的语言在北京土语中体现得很明显,“比如北京话的儿音,其实是满族入关后带来的东北口音。”第三个特点是体现了民族的融合性,由于北京历来是个各地人口聚居的地方,各种语言得以在这里共同存在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