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四小处之万寿寺
2010年09月06日
我后来学的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虽然毕业后在大学里教的是英美文学,但还是要写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论文,有时得满北京寻觅相关的资料。有一次,我骑车由南三环回北三环,路过一座灰色的古老庭院,门口一块木牌,底色涂白,上书黑字“中国现代文学馆”。此处离理工大学只有短短的两站地儿,从此,我就成了它的常客。
这座庭院叫“万寿寺”,明万历五年(1577)始建,清乾隆时两次大修。慈禧老佛爷老了,从紫禁城到颐和园,马拉车走,中间都要歇脚甚至过夜,于是万寿寺被改造成了离京师最近的行宫。老佛爷信佛,所以把行宫设在寺庙里。不过,老佛爷是否真的信佛。我可拿不准。她不是那么蠢笨的女人。她该知道佛教的一条教理:行善得善终,行恶得恶报,此生不报,死后也会下地狱,在地狱里会被下油锅、割舌头、打得皮开肉绽、屁滚尿流,不亚于她弄权折磨手下的大臣。她不害怕吗?只有一种解释,非正常的政治和太大的权力使她变态,一个变态狂可能什么都想的到,也什么都做的到;尽管他想的和做的可能牛头不对马嘴,可能南辕北辙。
时间真是个高妙的化妆师。万寿寺正如故宫、颐和园,曾经萌生多少阴谋诡计,上演过多少悲剧惨剧。但是随着时间这个老好人做的和稀泥工作越来越多,阴暗悲惨的色彩渐渐变淡;这座庭院作为文物的正面价值却反而突出来了。而且还成了比较重要的文化机构的所在地:一半是文学馆,另一半是北京艺术博物馆。不知道设身处地的文学艺术到底能干什么?是揭露阴暗与悲惨呢?还是给阴暗与悲惨抹蜜?
虽为寺,从来没有僧尼在这里长住,大门从未曾真正敞开。经卷被拿走,一座庙宇就空了;你纵使往里填塞一万册别的书籍,它也是空的。
上世纪90年代末,文学馆就有讲座;于是,我由读者又变成听者。渐渐地,我与文学馆的工作人员也混熟了,他们允许我自己在浩大的书库里,在落满灰尘的书架间,像只蜘蛛似的爬来爬去,寻找我要的陈年旧货。一次,我碰到当时的副馆长、现代文学研究界德高望重的吴福辉先生,他告诉我,文学馆马上要鸟枪换大炮——搬到新馆里去,需要新招一批员工,包括专业人士。我当时与理工大学的“租身契”正好到期,所以逮住机会,表示想调到文学馆工作。吴老师欣然接受,使我转到了自己喜欢的文学岗位。他的这份知遇之恩,本人将没齿不忘。
文学馆之所以要鸟枪换大炮,也是被逼出来的。1985年机构刚刚成立时,根本没有地方。在各界人士的运作之下,暂时借住在万寿寺。文学馆虽然有文物,但它不隶属于文物系统。万寿寺归北京市文物局管辖,彼此都有些别扭。于是,关心文学馆的各界人士再度运作。中央政府终于拨了巨款,建了文学馆的新馆。
万寿寺这样一处可怕的宅第,我们都不能永久拥有。我是在文学馆搬迁的过程中调入的。记得最后一次,我走遍回廊,还有点恋恋不舍,我跟万寿寺的接触虽然时间很短,但情感这玩意儿,一接触就可能生出瓜葛;不过,等我真的走出大门,顿觉轻松。(北塔)
作者简介
北塔:诗人,主要著作有中英文对照个人诗集《正在锈蚀的时针》等,主要学术专著有《吴宓传》《戴望舒传》等,主要译著有《哈姆雷特》《小勋爵》《欧洲幽默文化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