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局胡同：大墙那一边，换了人间

文 黄哲 摄影 王甜

 

 

从北二环辅路拐进雍和宫东墙根儿的藏经馆胡同，走到头就可以看到斑驳的高墙和整齐的铁丝网，墙角还有圆柱形露着射击口的碉堡。而从这高墙下的任意一点贴着墙根儿走，走回原点都是九道弯。

 

北京城有无数的九道弯胡同，可这有实无名的九道弯比任何一处九道弯都来得更曲折——多少年来，绕过这九道弯被送进高墙内的人，人生就从此改变了。直到不久前，这里才结束了一个多世纪以来从北京（平）第三监狱到市第三看守所的历史。

 

“搬走了？没什么感觉。60年了，天天从这大墙外头走，却从没进里面看过是什么样儿！”1945年就在此居住的潘大林老人平静地说。但胡同里的流浪猫儿对这样的改变似乎不可能无动于衷——现在它们可以随意地穿行于高墙上的铁丝网，来往自由，“以前这帮小东西肯定没这个胆子，直接被电死了！”

 

就像没有北京人会认为去八宝山是为了一览京西美景一样，“你小子再不老实就离进炮局不远了！”这句北京老百姓训斥小孩的话也说明炮局是多么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明、清两代这处为铸造大炮而建的工厂因此得名“炮局”，乾隆年间的北京地图上正式出现了炮局胡同、炮局头条等地名。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后，炮局废弃，先是成为大炮、军械及废炮的储存所，又在那个动荡的时局成了京师第三监狱。旧日兵工厂留下的高墙，用来关押犯人，倒也算因地制宜。

 

民国后，炮局监狱得以沿用。而较之南城半步桥的第一监狱、德胜门外功德林的第二监狱以收流民“习艺”（相当于现在以劳改为主），如果进了作为北平陆军监狱的炮局，那绝对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了。不少人都是“站着进去、横着出来”。1934年11月，国民党特务勾结天津法租界工部局将吉鸿昌逮捕。后来又将他引渡到炮局，并在此秘密杀害。而抗战期间，这里则成为侵略者关押中国“要犯”和劳工的监狱。监狱戒备森严，至今保存完好的七座碉堡也是那时修的。 

 

今年89岁的赵忠义老人，是为数不多的从炮局“站着进去，站着出来”的人，从1939年到1942年，他因“通共”，在炮局呆了两年零七个月时，和其他狱友一起被运往日本北海道“学习”，敢情就是服苦役做劳工。抗战胜利后，赵忠义从北海道回到了北京，参加了解放军，解放后进门头沟煤矿工作。他珍藏着一张照片，是几年前和炮局炮楼的合影，照片里老人微笑着，“从那儿站着进去站着出来，我应该笑”。

 

新中国成立后，一监、二监先后迁出了城区，但作为三监的炮局变成了市第三看守所，依然留在了二环路里面。“文革”期间，这里接待过四九城的各路顽主儿，有些出来后被制服了，有些则在高墙内的顽主堆儿里，练成了真正的老炮儿，出来后愈加招摇。难怪电影里的马小军会用前面的豪言壮语来壮胆——当然，真老炮儿都知道他只不过是在吹NB。 

 

当我们刚想用镜头来记录这一另类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位中年警官连忙摆手，很客气地说，“您要是拍墙随便，拍人可不行。”原来，改革开放后，这里除了作为看守所，也成为北京市公安局公交分局的所     在地。在公交车上行窃的扒手会被关押在这里接受预审，其中不乏著名的江洋大盗和涉黑头目。

 

虽说看守所已搬到了大兴，但“捕头”们却没走。“不瞒您说，我们哪怕是跟总书记握手，也从不敢留影。党报上的表彰栏目，别人都有戴着大红花的照片，唯独我们和缉毒大队没有。您想啊，登出来了，不是给犯罪分子省事了嘛！”

 

不过那位好心的警官倒也大方：“其实没那么神秘，里面和一般监狱一样，1972年就全推倒翻建了，绝对不像外观那么古老。司法工作也得与时俱进不是！”据他介绍，文物部门前不久刚来过这里普查，作为历史的见证，“大墙、碉堡、铁丝网都不会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