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叫孙敬修
2012年02月29日
1948年,我家从沈阳搬到北平,我考取汇文一小三年级插班,进入三年级乙班,妹妹进入一年级,四岁的弟弟进了汇文幼儿园。开学前要交学费,当时物价飞涨,金圆券不值钱,学校要求新生注册每人要交一袋洋面。我清楚地记得报到那天,父亲叫来一辆洋车,带妹妹坐车上,脚下放着三袋洋面,叔叔则带着我紧跟在车后,到学校交了洋面,完成了注册报到。
当时我家住在西观音寺95号,出院门向东几步路、路北是方巾巷,路南是闹市口胡同,顺闹市口一直向南,路过东西裱褙胡同再向南到达苏州胡同。苏州胡同分两段,以闹市口为界,西边叫苏州胡同,东边叫苏州胡同下坡,与南北方向的沟沿头街相交,顺沟沿头街一直向南走就到了城墙根儿。城根东面一大片围栏里是德国坟地,西边是汇文中学高高的东墙,德国坟地北边有一条胡同叫毛家湾,进毛家湾向东走就到了盔甲厂,汇文一小就在这里。这便是我每天上学走的路线,是很多同学的必经之路,也就是现在加宽了的站前街。
学校有南院和北院,进南院左右各一个月亮门,左边院子里有体育室和体育器材室,右边进去是一个露天大操场,是学生上体育的地方。汇文一小体育在市里有名,田径、足球、垒球都很棒。
学校北院是教学区,校门不大,门前有石板台阶,拾级而上,进门后首先见到的是个大影壁,绕过影壁可见花园式的大院,向前走是一片走廊式的葡萄架,丰收季节一串串的葡萄让人垂涎,老师们摘下葡萄分成份儿,学生们排队领葡萄的欢乐景象至今历历在目。学校教育学生要学孔融让梨,领了葡萄的学生都会高兴地拿回家去交给家长,没有人独吃的。
横穿过葡萄架再向前走,绿荫之间是礼堂兼饭堂,它的左右两侧都是教室,教室前有长长的走廊,即便是下雨天,课间时同学们照样可以户外活动。
校园的最西边另有一个院落是汇文幼儿园所在地,每天我要送弟弟进了幼儿园的门,再去自己的教室。
汇文一小当时分初小部和高小部,一至四年级为初小,五、六年级为高小。四年级读完,学校发“初小毕业证书”,读高小,要报考,录取后才能进入高小学习。当时的校长是位白发姓尚的老先生,听说是从美国来的。我到校后没多久他就调往天津了。他的女儿随后也从美国回来任校长,就是我毕业证书上签章的尚幸民校长。
我所在的三年级乙班班主任姓张,二十岁出头、白净脸、留着时兴的分头,戴副白边眼镜,白衬衫、灰裤子,讲课时语速缓慢、声音柔和,板书工整、字迹清秀。张老师总爱穿中式布鞋,袜子的后跟是破的,露出了脚后跟,露出的部分像鸭梨,因此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张后跟儿”,又叫“大鸭梨”,这是因为我淘气,被张老师罚过站,我一气之下给他起的外号,其实我心里佩服他课教得好。
开学的后一天,我早早到了学校,见门口站了好多国民党宪兵,押着三个学校的职工出来上了汽车。后来南院大门紧闭,学校通告体育课暂不到大操场。据说是南院大操场里开进了几辆坦克,晚上有地下党朝南院上空打信号弹给围城的解放军报信儿,所以宪兵一早就抓了晚上值班的职工。此后一连几天,每晚学校仍有人打信号弹,宪兵知道抓错人了,一周后抓的人放了回来,体育课恢复在大操场上课,坦克开走了,坦克轧出的痕迹成了男生议论的话题,一直到放寒假。
寒假当中,北平和平解放了,新学期第一节语文课,进来的不是班主任张老师,而是教导主任孙敬修老师。孙老师说:“从今天开始我代理你们班的班主任。大家还记得上学期南院开进坦克,有地下党打信号弹的事吧!你们知道是谁打的吗?”同学们一脸茫然。孙老师提高声音说:“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张老师!”全班同学一片哗然。孙老师又说:“张老师为了救那三位被抓错的职工,自己冒着被抓的危险,又打了几次信号弹!现在张老师已经调到市里担任更重要的工作去了,语文课由我来教。”瞬间我对张老师肃然起敬,也后悔给张老师起了那样的外号。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了张老师的消息。张老师是我有生见过的第一位共产党员,文弱的张老师居然是位“仗义”的共产党员,从此共产党员的美好形象深深地埋进我童年的心中。
很多人只知道孙敬修老师最会给孩子们讲故事,尤其孙老师讲的《西游记》,孩子大人都爱听,其实孙老师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我记得孙老师给我们讲“雨花台、中山陵”课文时,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就画出了雨花台、中山陵。讲到雨花台烈士,透过孙老师厚厚的眼镜片,可以看到他眼里满含着晶莹的泪花,悲壮的故事讲完,孙老师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同学们都哭了;讲到杭州西湖课文,孙老师就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了西湖、苏堤和断桥,还有三潭映月,不但有景还有小人。从此同学们亲身体会了,孙老师不只讲得好,而且画得好,大大提高了同学们学习的兴趣。多年后当我亲临杭州西湖旅游,依然怀念孙老师的课,真是讲得美、画得真,听孙老师的课有如亲临其境。
孙敬修老师的课堂上要么鸦雀无声,要么欢声笑语,能成为孙老师的学生,我深感荣幸,他不只教给我们知识,还使我们看到什么是多才、多艺的精彩人生。